从国际视角看中国新冠疫情（完结篇）

以下根据直播内容整理：

研究国际关系的朋友都注意到，自2016年开始，世界就进入比较乱的时期了，然后就有很多西方朋友跟我们讲，The only certainty is uncertainty，现在世界进入到一个时代，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不确定。

从2016年开始到今年，差不多5年了，世界的乱像大概分为四个部分。

第一，经贸领域变了。它的特点是保护主义回来了，保护主义在人类贸易史上一直是有的。我是研究美国的，美国1789年有第一个联邦政府，选出第一个正式的总统叫乔治·华盛顿，美国政府第二年就通过一个贸易法案，这个贸易法案就是搞贸易保护主义的。然后一直到1931年，从建国到1931年，通过的法案全部都是贸易保护主义。这个贸易保护主义导致了全球经济危机，1929到1939经济大危机。最后美国有点反思了，痛定思痛，通过34年贸易发展，这时候开始往自由贸易转，但是美国真正走向全面自由贸易是在二战以后。这时候它是全球领导，竞争力非常强，成了自由贸易的旗手。

从历史角度来讲，美国在战后对人类自由贸易是有贡献。人类二战以后，首先出现了管理贸易的国际组织，一开始叫GATT，二战以后大的国际体制基本是美国搞的，有联合国政治上的，还有布雷顿森林体系，有Word Bank（世界银行），IMF（国际货币基金），还有就是GATT，叫关税与贸易总修订。大家知道GATT变成了WTO世界贸易组织。这是我们知道的一段历史，美国建国后很长时间在搞贸易保护主义，通过二战以后，竞争力很强，就搞自由贸易。

应该讲二战以后，美国借助它强大的领导力，推动人类自由贸易的进步，这是事实，不可否认。但是现在问题也出在美国，16年美国选出一个民粹主义很强的总统特朗普先生，他的贸易政策就是公开的经济民族主义，天天讲美国第一，而且公开的主张叫“买美国货、雇美国人”。美国政府现在所有政策文件已经不提“自由贸易”，它提什么呢？提“公平贸易”。“自由贸易”叫Free Trade，“公平贸易”叫Fair Trade。听起来也挺好，公平贸易也不错，但是你看它的定义，因为公不公平是美国政府决定的，美国政府说不公平就不公平，这个就不行了。WHO是主张自由贸易的，自由贸易公不公平由市场来说，那是相对真正的公平，而美国现在提的“公平贸易”不是的。然后特朗普又是一个商人，商业利益至上，短期利润至上，在他眼里，谁都对他们家不公平，他执政下来跟谁都打贸易战，跟中国、跟印度，日韩盟友、欧洲盟友，跟两个邻国，墨西哥、加拿大都打，跟其他一些新兴国家土耳其、阿根廷也打，这是当今世界乱像的一个源头。

本来都遵循自由贸易原则，发挥各自的优势，世界老大突然觉得原来的游戏对它不利，然后带头放弃了自由贸易，跟谁都斤斤计较，然后世界贸易的乱像就丛生了，曾经对我们战后经济发展很有作用的自由贸易就受到了挫折。自由贸易是全球化的核心，全球化也受到了挫折。

抛开新冠肺炎这个“黑天鹅”，过去5年看到了的第一个现象，第一个乱像，就是在贸易领域自由贸易受挫，保护主义占上风，这个其实对大家都是不好的，首要责任还是在美国。

第二，思想领域。二战以后曾经有段时间我们处在冷战状态，冷战状态就是西方自由主义和东方列宁主义斗。冷战的后期，西方特别是英美出现一个新自由主义，原来在西方阵营里面，自由主义有不同版本，英美的、德国的，德国就是欧洲大陆主流的，当然还有一个很小的瑞典模式，还有日本，都还不太一样。但是在70年代末，以79年撒切尔革命为起点，80年里根革命，英美新自由主义基本占上风，首先在西方内部占上风，然后在冷战中占上风，然后就成了主导天下唯一的一种意识形态。

现在他们内部出了问题，在英美，包括其他西方国家都出现了一个问题，就是身份政治，英文叫identity politics，身份政治在现实政治实践里出现什么情况呢？党派对立，人们只站队，不站对。现在从英美出现这个情况，身份政治，别的国家都跟着学，别的地区也跟着学。现在美国很严重，美国两党基本上不讲道理，只要你是我的人就保护你，不讲原则，不讲事非的。你不是我的人，对手讲得再对，我也反对你，我就是做杠精，跟你杠，基本常识都不要了。

另外，在身份政治盛行的同时，极端主义就出来了，比如种族主义在西方又出来了。大家都知道二战期间，德国纳粹、日本法西斯都搞种族主义，种族主义名声很臭，二战以后就边缘化了，现在堂而皇之又回来了。包括这次在新冠肺炎发生之后，西方对中国人连带着对亚裔的态度充满种族主义色彩。原来比较平和，比较符合常识的意识形态现在边缘化了，而且思潮的混乱对政策制订、经济合作都不好。

第三，现在各国矛盾政治非常多。这两三年各国骚乱特别多，法国有一个黄马甲运动，搞了一年多了，最近消停一点，大家怕新冠，但是过去一年一直在闹。然后拉美很多国家骚乱，亚洲也有很多国家骚乱。反映的是什么？就是反映国内矛盾多。现在各国国内阶级矛盾、贫富矛盾、种族矛盾都非常严重，就导致有时候会因为一件特别小的事儿就出现骚乱，这就是世界乱像之三。

第四，经贸领域保护主义。思潮领域身份政治，国内政治矛盾激烈到一定程度，骚乱非常多，国际政治现在总体态势是不好的，有两大表现。首先是现在美国又开始玩大国竞争游戏，因为冷战的时候，国际政治的主线是大国对抗，冷战以后，有一段时间大家是比较强调大国合作，但是从17年底开始，美国重新把大国竞争放到它的外交政策第一位，然后对国际关系是很负面的。

比如现在遇到的新冠问题，如果大国更好的合作，应对起来会更好一点，结果由于美国对我们防范心理很重，其实不怎么帮忙，反倒是趁我们万众一心对付新冠的时候做很多小动作，这就是国际政治方面的大问题。大国现在关系基调不是合作，而是竞争。坦率讲，美国是要负很大的责任，大国不合作，地区强国就崛起了，于是土耳其特别活跃，今天打伊拉克库尔德，明天打叙利亚库尔德，后天去利比亚参与内战，特别活跃，然后又跟邻国希腊围绕着东地中海的石油天然气闹矛盾。伊朗也是比较活跃的，美伊矛盾上升，有美国的原因，其实也有伊朗的原因。伊朗内部问题其实很多，应该好好经营内部问题，这就是国际政治的乱像。

第一，市场化。过去40年，新自由主义风靡全球，新自由主义的一个特点就是特别推崇市场。自由主义在哲学上叫个人主义，英文叫individualism，最早是一个法文词，然后美国的第一个文化名人叫埃莫森，他把它从法文引入到英文，然后赋予了正面的含义。法文的individualism其实跟中国个人主义理解差不多，就是有点自我中心、自私自利，但是它到了英文世界，埃莫森就把它修正了，变成比较正面的东西，强调个人是有价值的，组成社会的个体是有价值的，发挥个人的能动性，对社会的活力最重要。当然他也强调个人在追求权利的时候要承担责任。

然后这样一种个人主义哲学就成了英美主导型的哲学，这个哲学主要特点就是“个体认为”，一些问题站在个体的角度看人与人的关系，人与社会的关系，人与政府的关系。然后往外推演就是这样的，在经济领域，它认为最适合人性的，适合以个体为中心人性的是私有制、私有企业，以及由私有企业自由竞争形成的市场。然后在政治领域，特别强调个人的权利，比较少的强调任务，特别强调对政府的限制，小政府。在社会领域特别注意NGO的作用，强调社会的作用。文化领域强调个人英雄主义，个人价值，它是一个很完整的体系。

落到市场上，就特别崇拜市场，新自由主义等于市场原教旨姿态，认为市场能解决所有问题，然后就不足以注意负面的东西，实际上市场有些东西很好，有些东西是失灵的，而且它一定是有代价的。

20世纪，西方比较好的一个经济学家叫熊彼特，奥地利人，后来移民美国。他就反复强调，你可以尊重市场，用市场，但是一定要知道市场有它的残酷性。什么残酷性？市场经济实践中第一原则叫Winner-Take-All，赢家通吃。赢家通吃必定导致一个后果就是强者会获胜，然后拿到所有的好处，弱者输了，以后就边缘化。所以市场经济一定会导致一个后果就是贫富分化，贫富分化到一定程度，一个社会有相当多的人成为Loser，市场经济的Loser，而且没有改善的希望，就会产生政治问题，市场经济的输家就会有愤怒，当愤怒的人变多，就会形成强大的民粹主义思潮。

民粹主义思潮一定会推出政治强人，2016年就出现了这样一个情况，美国蓝领、白人工人选出了一个人—特朗普。特朗普先生很有意思，他是美国精英，是富人，但是他对美国的精英层很反感，对哈佛大学、好莱坞、硅谷和华尔街的精英很反感，天天批评美国传统的建制派，然后获得了美国工人的支持。最后16年的选举，政治上很讽刺，一个亿万富翁，把自己塑造成了美国工人阶级的代表，入主白宫。他就是典型的民粹政治推出的政治官员，他不守规矩，很多事情不按常理出牌，结果美国建制派很愤怒，愤怒的结果就是起诉他，虽然起诉没有成功，但这个政治裂痕拉开了。这就是世界乱像的第一原因，很多问题说到最后就是贫富分化解决不好。

今年好莱坞最佳影片给了韩国《寄生虫》，为什么他们用《寄生虫》？就是因为《寄生虫》触及到一个问题，贫富分化、阶层分化，世界现象。而这个阶层分化后面就是无节制的市场扩张，市场要用，但是一定要对它加以某种制约管理。

市场有好有坏，不是一触就灵，对市场要有节制，对它的坏处要有某种修正。

第二，全球化。全球化说起来挺好，到底是什么呢？是让人类经济三个要素全球扩展。理论上讲很好，人类古今中外经济活动都是由三个要素构成的，劳动力、技术和资本，这叫经济三要素。全球化就是让经济三要素全球流动，在更大的地理范围合理配置，然后大家都有好处，全球效率就提高了。但是理论设想很好，实践不是这样的。实践是，经济三要素现在全球获益最大的是资本，资本全球乱跑，技术就不是了，有些技术不让你走，劳动力最倒霉，劳动力不能随便流动。其结果是三要素里资本获益更大，反倒让各国贫富分化加剧。

这些变化带来第二个问题，第一个问题是资本和劳力的差距拉大，第二个问题是国家间的差距拉大。第三个问题就是发达国家内部财富分配不均衡，进一步导致内部矛盾的尖锐化。

第三，信息化。市场化、全球化、信息化都是西方创作的词，改革开放以后引入中国，中国学者特别喜欢他们，而且无条件崇拜。要提醒大家，这三个东西都有它的优点，但是都有它潜在的问题，都不能无条件的推崇。信息化是什么？是以网络为基础的数字经济。它给我们带来了很多便利，这次在抗击新冠肺炎进程中就知道，5G、线上经济作用很大，所以它是有很大的价值，但信息化也有它的问题。

信息化首先带来知识的碎片化，英文叫fragmentation。网上信息太多，都是零碎的，不是成系统的，逻辑关系不是很清楚。大家生活在碎片化信息里，很烦燥，很极端。

另外网上信息太多，大家都根据自己的需要找信息，每个人都是有偏见，不断根据你的偏见找适合你偏见的信息，会不断强化你的偏见，最后问题就出现了。每个人在网上看到的世界是你内在想要的世界，它跟真实世界是有区别的。于是，每个人都是瞎子摸象，整个世界就进入到后真相时代，这个问题还不知道怎样解决。

第四，跟人口有关。现在世界人口还在膨胀，19年结束时，世界总人口已经突破77亿。人类在一战以前就10亿，现在77个亿，7倍多，这是一个问题，人口太多，导致资源分配困难。

另外还有结构，像欧美国家、东亚国家人口是减缓的，别的一些地区比较贫穷，没有节制，人口特别多。所以它带来的资源压力、管理困难，包括疾病传播很厉害。

总之，这些乱像是我们世界的现实，乱像背后有四大原因。现在我们遇到一个问题，就是全球治理非常弱，世界一大问题就是全球治理非常弱。在这个背景之下，我们是在迎接新的挑战，整个世界现在的状态比冷战结束的头十年要差。90年代大国合作不错，世界经济也不错，新技术、IT革命、信息技术革命也在发展，那个状态挺好的。但是今天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，实际上比那时要差，大家要有心里准备。加之新冠病毒来了，雪上加霜，我们对困难要有充分的预估。

而中国在现在比较混乱的世界中相对不错，各方面条件、组织力、工业力都很不错，相对竞争位置也不错。我们要对新的现实有新的认识，以便更好的安排工作、生活。